文 / 楊皓鈞
片名諧擬《真善美》(Sound of Music)的《噪反城市》(Sound of Noise)不是部音樂劇,卻是部音樂概念先行,卻又徹底「反音樂」的奇幻電影。
劇情描寫一群不安於室的前衛音樂家,為了實踐心中最曼妙的城市樂章,不惜以游擊份子之姿「快閃」擅闖各個公、私家機關(醫院、銀行、音樂廳、發電廠),將環境中的各項物件、聲響、甚至人體轉換為樂器,徹底顛覆並解放音樂的意涵,將俗常噪音幻化為鏗鏘的奔放節奏。
而在故事另一端,出身於音樂世家、為紀念莫札特而命名的男主角「阿瑪迪斯」從小是個不諳樂理的音癡,卻一直活在音樂神童及天才作曲家的弟弟陰影底下,痛恨音樂的他長大後擺脫家世包袱成為警察,卻在某個車禍現場中留下的節拍器中無意發現這群音樂魔人的蹤跡,進而接下破案的任務,如宿命般被迫迎戰其一生亟欲逃離的夢魘。
本片概念發想於兩名導演的短片《Music for One Apartment and Six Drummers》(或許可譯作《噪反公寓》吧?),該片在2001年揚威坎城等大小影展後,導演持續與片中的鼓手們腦力激蕩,設計各式音樂場景,並花了一年時間蒐集大量音樂素材(共兩萬三千多個聲音檔),最後由同為片中鼓手的作曲家Magnus整合出一篇篇天馬行空的異想樂章,並融合警匪鬥智、愛情、與黑色喜劇元素,發展成令人驚豔的《噪》片。
在《噪》片中,主角們的音樂「快閃」行動十足基進且挑釁,如同潛行於城市角落、大膽用噴漆攻佔公共空間與資本主義地景的塗鴉叛客,他們透過音樂的內在藝術形式、外在互動場域,由裡至外徹底瓦解既有的文化體制,體現自我的終極音樂理想。
他們一方面宣稱當代音樂已死,試圖用「噪音」從正統學院奪回「音樂」的文化詮釋權;其表免風格近似現代派音樂大師約翰.凱吉(John Cage)的理念:無調性、反形式、運用環境雜音和非正統樂器,並廣泛使用電子與視覺媒介;手法亦神似大量運用肢體與日常物品演奏的英國表演團體「破銅爛鐵」(Stomp)。而在當代影壇中,將人工噪音在電影中編排得如此活靈活現者,大概只有拉斯馮提爾的《在黑暗中漫舞》可與之匹敵。
但讓片中這群音樂家獨樹一幟的是他們的「表演場域」與「快閃攻擊」,其鋪天蓋地非法入侵各類體制(institution),從理念到實體上徹底瓦解其背後代表的霸權體系(醫療、金融、文化、乃至整個現代文明),證明這些枯燥、僵化的場域中,同樣有著無比自由的創作空間。當然這些反社會行徑未必有任何批判性的政治意涵,甚至可以說他們如同許多追求個人實踐的藝術家,離經叛道、不求討好觀眾(甚至沒有觀眾),只為了一個「爽」字。(耐人尋味的是,片尾這群音樂家們藏身於休閒渡假勝地,演奏、吟唱著廉價的通俗情歌,不也反映許多藝術家為五斗米折腰的現實處境?)
片中最不符常理、奇幻的設計,便在於男主角對這群人演奏過的物件徹底「失聰」,當他發現這一點後,為了圖下半輩子耳根清靜,使得原本你追我跑的對峙雙方化干戈為玉帛,成了志同道合的創作夥伴,促成最迷人而瘋狂的終章。(話說追求「無聲勝有聲」的男主角應該會喜歡約翰.凱吉的名作《4分33秒》。)
片末男女主角利用全城電力系統演奏了一場「城市交響曲」,都市夜空伴隨著交錯鳴放的警報器忽明忽滅,頗有幾分末世奇景的浪漫氛圍。但此般牽強湊成、缺乏化學作用的「魔幻情緣」也證實本片的概念先行於故事,縱使音畫調度充滿實驗性與衝擊美感,敘事上仍少了順理成章的邏輯與引人入勝的高潮迭起,殊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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