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景娛樂：種一片好田 吃一頓好料 開始慢活人生《小森食光/夏秋篇》4/10 料理幸福

文/Ryan

《你快樂，所以我快樂》（Happy Few）講的是兩對夫妻交換伴侶的故事，老實說我並不喜歡本片導演安東尼．寇迪耶（Antony Cordier）2006年勇奪台北電影節國際青年導演首獎的作品《三人冷水澡》（Douches froides），之所以願意花時間看這部新片，純粹只是抱著「到底有多色」的好奇心，想一探宣傳稿中火力全開所描述的那段「4P麵粉性愛」究竟。

相較於《三人冷水澡》中夜間體育館中的肉體交纏，《你快樂，所以我快樂》裡那場「4P麵粉性愛」確實營造出更複雜的想像空間，也呈現更詩意的獨特美感……。那並非僅止於性愛奇觀的營造，《你快樂，所以我快樂》在故事核心與結構上看似《三人冷水澡》的延伸（年齡層從成年前進化到成年後）與變形（一個男生介入一對情侶v.s.兩對情侶交錯排列組合），同樣探討既有體制因為遭受外來者「入侵」而產生從肉體到心境、價值觀上的微妙轉變，然而由愛、而性、而空虛、而感傷、而眷戀的過程，透過層次漸進的細緻刻劃，在整體質地上（比起前作）無疑是突飛猛進的。
這一次，安東尼．寇迪耶不再像《三人冷水澡》那般耗費頗大的篇幅去探索階級背景與社經脈絡，而是專注經營兩個中產階級家庭因為進行交換伴侶的性愛遊戲而衍生出的種種意外與可能。從單純的肉體愉悅進而心靈交融，交換伴侶為貧乏的都會生活開拓出另一種思維與切入方式，但是背叛、欺瞞、嫉妒與猜忌也伴隨而至。人類企圖模彷希臘神話的眾神傳說中隨意不受牽絆的凌亂性愛關係，卻恍然發現無論是人類世界、還是仙界、或者下凡化身為人的神，終究無法逃離，那無形的責任與巨大的體制牢籠。

原來，情感的烏托邦始終未曾存在。他們自認可以成為那「少數能夠得到快樂的幸運兒」（Happy Few），然而各自家庭的父母、子女在關鍵時刻的「發聲」，成了一種及時的提點（稱不上非阻撓），問題仍然回到了身陷迷霧中的他們自己身上。他們可以為了滿足情與慾，自我實踐、撤守、越線（或者說犧牲其他有形抑或無形的堅持）到什麼樣的地步？安東尼．寇迪耶眼中的男性角色多半猶疑不決，女性顯然才是做出決定的主導者。《三人冷水澡》中最果斷抽離的是凡妮莎，《你快樂，所以我快樂》則是起始於瑞秋的不滿足，終結於泰瑞的恐懼與不確定感，以及瑞秋的開口要求一切結束。那麼，結束之後呢？

如果說一部好的電影，絕對該創造出一個能讓觀眾看完之後記憶久久的畫面，那《你快樂，所以我快樂》應當就是故事尾聲，4P遊戲終結後，緊接著的那段回憶剪影。一個存在於四人心裡、腦海中，微小卻永誌難忘的片刻。結束鄉間倉庫的 4P性愛後，全身麵粉的四個人就這麼坦蕩蕩的走向河畔，畫面上看不見四人的表情，只有背影。瑞秋與兩個男人走進河中洗滌，泰瑞卻獨自坐在草地上。對我來說，這是看似美好卻又潛藏著些微悲傷，平靜中埋伏著暗潮的瞬間。配樂家Frédéric Verrières選擇了最簡單的鋼琴音符，為如此美麗的畫面伴奏，接下來，背景音樂換成小提琴，琴音漸次高昂、急促了起來，對應著瑞秋的旁白，緩緩敘述著她在某個朋友聚會上如何與老公很有默契地同撒了謊。無論香港的灣景還是女兒的出生，終究比不上「泰瑞在奧運會場比賽的YouTube影像」在夫妻倆心中所代表的，再也無法坦白訴說出口的，一段無所畏懼的純真冒險，一段如今只能憑藉記憶自我感懷的美妙時光。

這是何等複雜、糾結的咫尺天涯。最後瑞秋一家三口出遊的畫面，既是向娃達（Agnès Varda）的《幸福》（Le bonheur）致意，更令我想起了安德烈．泰希內（André Téchiné）的《愛滋味》（Les Témoins）。這部格局廣闊的小品以愛滋病來襲之前的美好夏日為故事起點，有著如《野戀》（Les roseaux sauvages）般青春迷亂的晃動與不安定氛圍，以及甜美中夾雜著淡淡苦澀的田園詩體。

艾曼紐．琵雅（Emmanuelle Béart）在片中有著作家╱警察之妻的雙重身份，一方面她為這段跨越性向的三角戀情留下了文字見證，而她的妻子╱女性身份則為敘事觀點覆上一層悲憫與寬容。當罹患愛滋的男孩喪命，深愛他的警察終於鬆口「救他時情不自禁勃起」，如此出櫃表白將全片的情感濃度，排山倒海般地暈散開來。我喜歡泰希內先是讓警察帶著男孩坐飛機出遊，對照警察在男孩死後帶著他姊姊再搭飛機的安排；我也喜歡電影收場時，研究愛滋病的同志醫生帶著新認識的男友再度造訪警察夫婦所完成的完美循環。這樣的兩相對照、呼應、互補與循環，透過愛恨嗔癡的交相作用，隱隱解釋了愛滋的起源與存在的理由。這是超脫了宗教信仰、跨越了生死病痛，既殘忍卻又令人無法忘懷的生命本質。愛與性，是存在意義，也是原罪。

我不確定寇迪耶是否喜歡泰希內的作品，我也不清楚寇迪耶是否喜歡《愛滋味》或是《野戀》。但這個世界就是充滿巧合。在《愛滋味》中飾演象徵一切美好事物卻註定英年早逝的男孩的新銳演員約翰．利柏侯（Johan Libéreau），恰是以《三人冷水澡》中孩子氣、衝動的演出而為人所熟知；而在《你快樂，所以我快樂》中完美詮釋泰瑞一角的演技派女星艾羅蒂．布雪（Élodie Bouchez），最初正是以《野戀》中自然充滿說服力的演出開啟自己的演員之路。說我穿鑿附會也好，我總忍不住揣測，莫非泰希內的《野戀》曾經啟發了寇迪耶的《三人冷水澡》，然後約翰．利柏侯又因在《三》片中的亮眼表現而被泰希內看見，進而在《愛滋味》中擔綱演出？

當然這只是觀賞電影時，額外附贈的趣味插曲。泰希內的《野戀》、《愛滋味》也好，寇迪耶的《你快樂，所以我快樂》也罷，對我來說都是企圖為一個世代做出結論的鄉愁之作。他們巧妙抓住了一種謎樣、獨一無二的「美」，追求它、反抗它、然後拋棄它。

這是成長的必然儀式。唯有如此，他們才能繼續前行。



附註一：《愛滋味》與《你快樂，所以我快樂》另一個趣味關聯則是，前者的男主角山米．布亞拉（Sami Bouajila）與後者的男主角洛契迪．森姆（Roschdy Zem）曾經合演《光榮歲月》（Indigènes），兩人並與另外三名法國男星獲得王家衛領導的評審團肯定，並列2007年坎城影展最佳男演員獎。

附註二：飾演瑞秋的女演員瑪莉娜．佛絲（Marina Fois）也不應小覷，她在2009年女性影展觀摩片《達令》（Darling）中層次分明的表現，令我至今難忘。

【原文出自於：關於電影，我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