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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何怡  翻譯/Midori

1998年,夏,夜。

甫從緬甸抵達桃園機場的趙德胤,在臺灣沒有任何一個認識的熟人,陪伴他的只有口袋裡的200元美金。幸而遇到友善的陌生人伸出援手,接應他至台中即將就讀的學校報到。白天,趙德胤從事勞動工作賺取學費;暮色來時,便是他潛入空無一人的暑期學校宿舍度過長夜的日子。

時至今日,31歲的趙德胤以兩部電影-《歸來的人》、《窮人。榴槤。麻藥。偷渡客》成為影壇備受注目的電影創作者。他的作品席捲釜山、香港、鹿特丹、溫哥華等國際影展,獲得一片倒的好評。這些電影從劇本發想撰寫、製作、導演、及剪輯都由趙德胤一手包辦,述說了至今仍被軍政府統治下的孤立國家裡,那些打從心底震懾人類情感的故事。
在趙德胤帶著剛毅筆觸的電影寫實風格裡,人們居住在缺乏電力的棚屋內、打零工糊口度日、走私物品和買賣毒品;茫茫度日的青少年們努力抓住任何離開這個國家的機會,尋求更美好的生活。對趙德胤來說,這些角色們不僅僅只是創作出來的「故事」,而是那些仍居住在緬甸的華僑家人與朋友們,翻騰在趙德胤心裡鮮明不已的樣子。

緬甸時日

趙德胤是中國國民黨在1950年戰後遷往滇緬泰的軍人後裔之一,在緬甸臘戍土生土長。趙德胤自述在當時華人社群裡經濟並不富裕的家庭概況:父親是自學成才的醫生,而母親則販賣街邊小食以換得微薄的利潤-僅能供養整家人們的用米,甚至連配飯的菜錢都遙不可及。

趙德胤在學校的功課一向名列前茅,但好成績並未改變當地緬甸人瞧不起他的事實,因為在緬甸,唯有財富方能使人注目。趙德胤談起那段屬於他青澀歲月的往事︰『在緬甸,只有富裕的孩子格外吸引人注意,想追求女孩子,你也必須花錢討好她所有的朋友,請他們吃飯玩樂。而像我這樣的人根本不敢想像追女孩子是甚麼光景,因為我們打從心底便感到自卑。』

少年時期的趙德胤也跟其它緬甸青年們一樣,十幾歲時用遊手好閒渡過顏色及形狀看上去都一樣的漫漫長日:被別人用刀誤傷、與鄰居一同去森林打獵遇到高官而身陷囹圄、服食禁藥後迷幻過頭開車撞到別人家屋裡等等。但即使在一片絕望中,好運仍會發生。趙德胤說自己的電影路被開啟起因於一家相館。鄰居大哥介紹這群小夥子去到相館玩耍,而他們赫然發現原來相館老闆來頭不小---他當初在中國邊境殺了人因而隱居在此逃避風頭。

『他帶我們去他的工作室…我們胡亂拍了許多照片,然後我再花非常多的時間在暗房裡把這些照片沖洗出來,因而學到攝影相關知識。』趙德胤回想著。
而當年輕的趙德胤決定到臺灣接受教育時,他的生命篇章則全然被改寫了。


應允之地

『我當時並不知道臺灣有些什麼等待著我,我只知道我們街坊鄰居陸續有人去了台灣後,就能寄錢回來蓋更好的房子。對於我們這種貧窮的華裔緬甸人而言,台灣是一個能改變我們命運的地方。』 趙德胤如是說。

伴隨充滿希望的未來而來的卻是沉重的負擔-七萬台幣的借貸,且這筆錢足以在緬甸購買一塊土地。就像自己電影中的角色一樣,趙德胤借了一大筆的錢以取得護照,這是被政府掌控下的家鄉裡難如登天的事。『因為華裔在緬甸更容易受到剝削。』趙德胤解釋道︰『嚴格的移民法規定,只有能證明三代都居住在此地的人才有資格拿到身分證。因此,許多移居緬甸的華人都只有居留證而已。』

趙德胤用了一個更容易理解的例子,來證明一般人在緬甸想出國的困難重重︰『好比從台北到台中好了,沿途會經過各種檢哨站,每站的警衛都要求你出示身分證或許可證,然後他們會借機嚇唬你證件不是真的,是不是用不法手段得來的等等刁難,等著想通過哨站的人用金錢買通關節,他們才會讓你順利出國。』

美其名為「護送」趙德胤及一同出國的夥伴們去機場,舌燦蓮花的當地仲介藉機再敲了趙德胤好幾頓竹槓,終於,趙德胤得以踏入機場坐上飛機前往臺灣,而這一別,便是再也不見家鄉的十年日子。

在趙德胤2009年的短片《家鄉來的人》裡,他找來自幼在緬甸便毗鄰而居,一同上英語補習班的王興洪擔綱演出。 王興洪就像趙德胤一樣,選擇離開家鄉來到臺灣承受巨大生活壓力,尋找更好的工作機會賺取更多金錢後奉養故鄉。

『我選擇在高中時學習印刷技術,因為我已經熟悉攝影相關的種種技術,如此我就可以花比較少的時間在學校念書,而能夠爭取更多時間工作賺錢。』
趙德胤與王興洪在校期間共同製作了近20部短片,他們發現這是個能賺錢的好方法;他們不停的拍然後不停的參加各種影展累積獎金。趙德胤開始電影創作也是始於上述這個實際的理由。

艱難抉擇

趙德胤自承︰『對我們來說,電影從來就不是一個夢想,而是一種謀生方式。』而這位實踐主義者其影像創作領域的天賦及能力卻也被許多人看到了。《白鴿》是趙德胤在台科大工業設計系的畢業製作,作品一出備受推崇並受邀至許多國際影展參展。

2009年,侯孝賢為培養更多電影人才創辦了金馬電影學院,趙德胤是首屆的16名學員之一,當時他們須各自撰寫自己的劇本,經由諸位國際大導評選後,趙德胤的《華新街記事》被選中為指定劇本之一,而趙德胤則負責導演一職。《華新街記事》敘述緬甸年輕人們在台北討生活的艱難抉擇及一起意外兇殺案後引起的風波,也留下人生的詰問:留在富饒的臺灣成為備受歧視的非法移民?或回到自己的家鄉緬甸但又是日復一日窮困的生活?

為了重新與自己的家鄉接軌,趙德胤在2010年民主選舉之夕回到緬甸,並攝製長片處女作《歸來的人》。這部半自傳的作品被譽為是封閉已久的緬甸走向國際化的一記好雷。

自製電影

趙德胤拍攝電影長片的劇組工作人員其實只有三個人 (包含導演本人),他們拍電影的攝影機並非是一般認定的電影數位攝影機,但趙德胤對攝影器材下足苦功研究,即便是看似技術層面不高、充滿紀錄片質感風格的影像,每一個畫面都充滿了趙德胤導演獨特的電影語言及光影美學。
自己花上很長一段時間研究攝影器材的趙德胤說︰『 這需要多年的學習將手中有限的設備發揮到極致。我們家鄉的人都不太依賴他人,用自己的雙手勞動來完成每件事。』

趙德胤的電影也必須在沒有取得許可的狀況下拍攝,因為官方是不會批准他電影裡那些社會現實題材的,緬甸當局要求「任何事都須取得許可。」
「緬甸當局不允許任何觸及緬甸當地現實生活的作品,例如:你不能拍茶館,因為茶館髒兮兮的,而且人們大都在茶館討論政治現況。在緬甸,政府並不想讓人民知道太多問題。」導演表示。

生活題材

趙德胤栩栩如生的作品風格部分來自大多為非專業的演員-他自己的親朋好友。他們並非「表演 」,而是生命中活生生的人,有時他們甚至只是怔怔地直視著相機。彷彿是人們自然敘述自己的真實故事。

與受過專業訓練的電影人不同,身為一個自學的導演, 趙德胤奠基於豐富的生活經歷。『很多人覺得尋找電影題材很難,但對我而言是很容易的。我生命中的任何一個夜晚便能是一個很棒的故事。因為我不僅僅親眼所見並經歷過這個夜晚,而且我知道該怎麼讓這個夜晚變成一部電影。』

趙德胤的第二部長片《窮人。榴槤。麻藥。偷渡客》取材於朋友的真實故事,用犀利的角度描述毒品交易和販賣人口。故事發生在泰國北部的偏遠小鎮-大穀地,一個充斥著中國難民和非法移民的地方,且被獨立的軍隊掌握政經大權。

在當地拍攝險象百出,在某天的拍攝行程中,男主角王興洪突然消失在佈滿陷阱的邊境叢林內。劇組人員擔心他會誤闖被軍隊掌控的邊境後遭遇不測,瘋狂尋找失蹤的男主角卻又不能被邊境軍隊發現他們在拍片。幸運的是,20分鐘後王興洪全身傷痕累累地出現了。

學而時習

趙德胤將這兩部片的製作過程視為學習之路,謙稱自己尚未成為「真正的導演」。他之後的新片企劃《蓮青》與前兩部寫實之作大為不同,是關於一個緬甸女孩的愛情故事。

「電影就是實踐。不管世上發生了什麼事,只要我們還活著,你就能欣賞到我上述經歷所拍成的電影。它與金錢無關,十萬或是一萬塊都能拍電影,但它更像一場革命:激烈、充滿激情,也許有點不合理,但它打破規則,充滿挑戰且讓夢想成真。」

 

※ 原文請見:http://www.taipeitimes.com/News/feat/archives/2013/04/22/20035603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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